这些条条框框,严格地规范了节妇的评定标准。如果守节是一场与生命的赛跑,以时间长短为考量的标准则分出不同的赛制,“恐贼污投河自尽”的烈妇跑了百米冲刺,守15年的如中长跑,余罗氏则是马拉松。
但是,守节时长的节点并非贞节之路的终点。若其子女没有获得较高的成就,朝廷是不会准建牌坊的。她们或像余罗氏其子当上了五品州官,或经商致富,且对地方有些善举,才具有旌表、宣扬的社会意义。
作为清朝的一项制度,这套评估节妇的标准终止于辛亥年。然而仅三年后,袁世凯搬出了全新的《褒扬条例》:(1)节妇条件:守节年限从30岁以前 到50岁以后。但年龄不到50岁而死亡的,守节年限达到6年的也可。(2)烈妇、烈女条件:凡是遇到强暴不从,导致死亡,或者羞愤自尽的,以及丈夫死后, 自己也不想活,殉夫而死的。(3)贞女条件:守贞的年限要求与节妇相同。在夫家守贞死亡的,或者守贞没到规定的年限而死亡的,都算在内。
这是袁世凯在百般忙碌之中特意抽出两天三夜,独自斟酌,反复推敲出来的。只不过,在他死后,几房姨太太随迁天津大营门的袁宅,分门别户,之后各奔前程,袁家也就随之瓦解了。那些曾被灌输《褒扬条例》的姨太太们,终究没有一个为袁世凯去做节妇、烈女。
坚持走到贞节之路的终点,牌坊就是一个护身符
在此次寻访期间,无论常德澧县的余氏族谱,还是郴州汝城的袁氏族谱,或是郴州北湖的何氏族谱,无一不记载有族中的节烈妇女。其中,以死殉节的妇 女占有不小的篇幅,她们的传记虽短,关于殉节的死状却是翔实的,如“投水溺亡”、“上吊而死”等。无疑,这些殉节者的故事都是悲剧。这合乎一种流行的观 点:每一座贞节牌坊的下面都有一个妇女在呻吟。
相比而言,余罗氏所说的“何坊焉(何必再建牌坊)”那番话,就更好理解了。她在守节数十年之后,终于看到了其子成就非凡,家业兴旺,建不建牌坊已经无所谓了。
在浏阳,涂刘氏的丈夫涂文绶24岁病逝后,过了长达33年的守寡生活。1895年,光绪皇帝特批涂氏族人为涂刘氏建立贞节牌坊。在建牌坊的同 时,涂家还为老妇人修了一座大宅,并请湖南巡抚陈宝箴题写“操并松筠”的匾额。然而,刘老妇人硬是要把宅子命名为“锦绶堂”(苏维埃湖南省政府曾在此驻扎 过),一者丈夫被朝廷追授穿锦袍、佩绶带,再者丈夫名字中有“绶”字。锦绶堂就成了这位贞节妇女为纪念亡夫而建。在其心中,对丈夫的依恋毕生不渝。
作为被官府认可、并准许建坊的守节妇女,她们还将为家庭获得另一项特权。明代洪武元年,朱元璋诏令:“民间寡妇,三十以前夫亡守志,五十以后不改节者,旌表门闾,除免本家差役。”
这种奖励措施在传统的农耕时代,意义是非凡的。不少人家为了贪图荣利,甚至把寡妇的年纪更改,以符合被旌表的条件。这一造假之风曾一度流行,不 然明宪宗不会在成化元年奏准:“如有夫亡时,年纪三十以上,及寡居未及五十岁妇人,增减年甲举保者,被人首发或风宪官覆勘得出,就将原保各该官吏里老人 等,通行治罪。”
由此可见,寡妇坚持到贞节之路的终点,获得一定的社会地位和经济保障,使自己能够安享晚年,进而使后代受到良好的教育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牌坊就是一个护身符。
数字
至清代,仅安徽某县就达二千二百多名节妇、烈妇
据《汝城县志》记载,节烈妇女在宋元两朝各有一位,明代有二十位,清代则超过了三百位。而据《古今图书集成》统计,“节妇、烈妇”唐代只有五十一人,宋代增至二百六十七人,明代三万六千人,至清代,仅安徽某县就达二千二百多人。
湖南旧志中的贞节女子
平江有数可计、有地可查的“贞节牌坊”就有42处,有妻妾同为一夫守节的双节坊;有为未婚夫守贞不嫁的贞节坊。用匾额和文书旌表的就更多了,同 治平江县志载共旌表烈女节妇773人。宜章旧县志《烈女传》中记载600多名贞节妇女,最小的13岁。泸溪县志记载,明代至民国初期节烈女子395人。凤 凰厅续志卷15《烈女志》中记载:节妇157人,节烈5人,贞烈4人,贞孝7人,节孝7人,共180人。
“玉洁”“冰清”被踩在脚下,再立起来?
汝城太保第。在汝城,还存有很多这样的祠堂。据老人们说,曾经祠堂的周边大多有贞节牌坊,相对有实用功能的祠堂,贞节牌坊的存活率要低很多。
□撰文/邹伯科 摄影/朱辉峰
在辛亥前后,人们对贞节的不同实践,可谓是一个新旧更替时代有趣的观念摇摆,人们对贞节牌坊有质疑、反对、批判,也有支持。几十年后,物质上的 牌坊在“破四旧”与经济建设大潮中则是拆之而后快,几乎毁灭殆尽。如今又开始保护与修缮。即使在短暂的100年里,贞节牌坊也有着不停反复的遭遇。破了又 立,立了又破。
心理上的牌坊纠缠与反复
辛亥之后,摇摆的时代,有人以死守贞节,有人搏命求婚姻自由
1921年,已是民国十年,位于湘南的郴州北湖鲁塘镇村头村,何氏家族为李氏立起了一座节寿亭,实为贞节牌坊。此前,早在清光绪年间,何氏家族就已将立牌坊一事奏报朝廷。怎奈气数已尽的朝廷已无力顾及此事,至清朝灭亡,何家依然没有等到准许建坊的批文。
皇帝没有了,并没有阻止何家建坊的决心。不同的是,只能假托建坊一事得到了神仙“李铁大仙”的旨意。而建坊人的名单中,“高等学校毕业愚(女至)宝贤”的落款最夺人眼球。一者,她是位女性,再则是受了高等学校的新式教育。
辛亥之后,婚姻家庭改良和革命的声音十分响亮。胡适在“贞操问题”中说:“这个问题并不是‘天经地义’,是可以彻底研究,是可以反复讨论的。” 但是,何宝贤在学校应该读过《整理教育方案草案》一类的文件。这是袁世凯于1914年颁布的。此前数月,袁世凯出台《褒扬条例》,发布节妇、烈女、贞女的 标准。其时,正值妇女运动处于一个低潮阶段。一向以支持妇女参政为己任的《妇女时报》,专门重力发出一篇报道:孝感女子师范学校的女学生朱友云,得知未婚 夫生病后,一病不起。又听媒人说只有她嫁过去冲喜才有希望治愈,立即放弃学业,与病榻上的未婚夫草草成婚。半个月后,丈夫病情加重,不日死亡。朱友云先是 以头撞地,欲死而不成,最后吞下一枚金戒指,追亡夫殉去。